當前的拉美左翼政府是指自20世紀末以來拉丁美洲地區國家中由左翼政黨執政的政府。一般說來,包括委內瑞拉、智利、巴西、阿根廷、烏拉圭、玻利維亞、厄瓜多爾等8個國家的政府,這些國家的領土面積總和大約占拉美地區總面積的71.8%,人口大約占拉美地區總人口的53.8%。2015年11月,阿根廷左翼執政黨在大選中落敗,拉美左翼執政周期很可能終結。當前,拉美左翼政府正面臨執政挑戰,政策調整和執政周期的變化勢必對中拉關系產生深刻影響。
拉美左翼的三次執政周期
20世紀初至今,無論是作為政黨,還是社會運動,無論是上臺執政還是作為反對派,左派一直是拉美政治舞臺上的一支重要政治力量。雖然屢遭挫折,但多次東山再起,顯示出強大韌性。
20世紀初期以來,拉美左翼出現了三次執政高潮:第一次是在20世紀初,隨著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拉美出口經濟繁榮和現代化的起步,尤其是城市化的發展,傳統寡頭政治出現危機,新興社會力量如城市工人、貧民和中間階層以及在現代化進程中受到沖擊的傳統階級,如農民、印第安人等紛紛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而一些新興的政治領袖依靠上述社會底層的支持,向傳統的寡頭集團提出了挑戰,掀起了拉美第一次左翼政治運動的高潮。這一時期的左翼取得政權的有烏拉圭的何塞·巴特列·奧多涅斯(1903—1907,1911—1915)、秘魯的吉列爾莫·比林古爾特(1909年任利馬市長,1912—1914年任總統)、阿根廷激進黨的伊波里托·伊利戈延(1916—1922,1928—1930)。上述政權往往采取措施改善城市貧民處境、發展民族經濟和教育等。還有未能上臺執政但在歷史上有重要影響的左翼政黨秘魯阿普拉黨。
第二次是在20世紀40—60年代。20世紀30年代的大危機爆發后,拉美國家最初的反應是恢復傳統的增長模式,右翼和保守派發動了一系列政變,如烏拉圭和阿根廷等國。隨著拉美國家進口替代工業化的發展,民族資產階級和工人階級不斷發展壯大,再次出現了左翼執政高潮。這一時期取得政權的有墨西哥的拉薩羅·卡德納斯(1934—1940)、阿根廷的胡安·多明戈·庇隆(1946—1955,1973—1974)、巴西的熱圖利奧·瓦加斯(1930—1945,1951—1954)、厄瓜多爾的何塞·瑪利亞·貝拉斯科·伊瓦拉(1944—1947)。在這個執政周期,左翼政府推動工業化和國有化,鼓勵工人建立工會,改善社會福利,擴大政治參與等。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隨著進口替代工業化的危機逐漸顯現,拉美右翼軍人在美國等西方勢力的支持下通過政變上臺,導致此次左翼執政高潮宣告結束。但左翼并沒有銷聲匿跡,1970年智利的阿連德組成人民聯盟政府、1973年庇隆第二次當選總統以及20世紀70年代末厄瓜多爾人民力量集中黨候選人海梅·羅爾多斯·阿吉萊拉和阿薩德·布卡拉姆相繼當選總統。
第三次是20世紀末至今,拉美出現了反對新自由主義、尋求替代模式的左翼執政高潮。自1999年委內瑞拉的查韋斯執政以來,拉美左翼實現“群體性崛起”,改變了拉美的政治和外交格局。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還打出“21世紀社會主義”的旗號,反對新自由主義,反對美國主導的經濟一體化,主張拉美地區一體化。正是在左翼的主導下,拉美成立了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拉共體”),這是中拉整體合作的前提和基礎。然而,最近兩年左翼執政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戰,阿根廷左翼政黨已經下臺,巴西、委內瑞拉等主要左翼執政國家危機重重,厄瓜多爾、玻利維亞的左翼政府也面臨不同程度的挑戰。
拉美國家左翼勢力的本質
當前在拉美國家執政的左翼政黨都不是無產階級政黨,而是資產階級陣營中的左翼力量,拉美地區正在執政的無產階級政黨只有古巴共產黨;拉美左翼政府也不是社會主義政府,當前拉美只有古巴是社會主義國家。雖然委內瑞拉、厄瓜多爾和玻利維亞甚至巴西的執政黨也都打出過社會主義的旗號,但這些政黨和政府執政以來所推行的變革屬于“體制內變革”的范疇。所謂的左翼和右翼輪流執政的“鐘擺效應”,實質上是拉美國家為了實現政治穩定和經濟發展而在資本主義框架下發展起來的調控機制。因此,不管是左翼政府還是右翼政府,本質都是資本主義的自我調控與發展。
在經濟上,左翼政治勢力重視分配,但往往忽視增長,甚至為了爭取政治支持過度分配,損害經濟增長,甚至導致經濟危機;右翼政治勢力往往重視增長,但忽視分配,導致貧富分化和社會矛盾加劇。在政治上,左翼政治勢力鼓勵政治動員和參與,但往往無力控制和疏導這種參與,忽視秩序,甚至為了保住執政地位修改憲法,延長任期,破壞民主原則和程序;右翼政治勢力則重視秩序,往往限制民眾政治動員和參與,甚至不惜為了維持穩定,壓制底層民眾的政治訴求和民主權利。當然,左翼和右翼政治勢力執政也是在國內外政治經濟形勢下發生的,執政周期與經濟上的大周期是一致的。如本輪左翼政治勢力執政周期就是在適應經濟上反對新自由主義,強調國家作用甚至干預的背景下發生的。
大多數拉美國家都是通過左右翼政黨的輪流執政實現上述調控的,既有政治上的調控,又有經濟上的調控。當然,實現上述調控有時也伴隨著一定時期的政治動蕩甚至流血的政變。但無論是流血的軍事獨裁,還是激進的社會民主運動,最終都沒有脫離資本主義國家的體制框架。隨著拉美地區資本主義民主化的不斷發展,軍人政治勢力逐漸退出政治舞臺,政治上的左翼和右翼政治勢力依照競爭性的民主規則輪流執政,鞏固了當前拉美地區實行的資本主義民主制度。而這一制度的不斷鞏固,不僅實現了政府對國家多個層面的宏觀調控,而且還保持了國家政治運行的相對穩定。
拉美左翼不斷崛起的根源
拉美左翼為什么屢遭挫折仍能東山再起,表現出強大的韌性呢?
第一是拉美代議制民主制度的建立。19世紀初的拉美獨立運動是在資產階級啟蒙思想的影響下發生的,獨立后建立了資產階級民主制度框架。在這個框架下,拉美左翼有了通過議會斗爭和競爭性選舉取得政權的可能性。
第二,拉美的精英政治逐漸向大眾政治轉變。20世紀以來,在現代化和民主化的推動下,拉美的民眾,尤其是底層民眾的政治參與意識和參與程度不斷提高,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政治力量。任何政黨和政治領導人都不能忽視這種力量。對于底層的政治訴求,左翼和右翼的態度不盡相同,在政治上也就出現了左翼執政和右翼鎮壓甚至軍事政變等不同結果。
第三,拉美左翼歷史傳統、社會主義思想在拉美地區的傳播、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發展以及中國和古巴等國家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成就,為拉美左翼發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指引。
第四,拉美國家長期以來缺乏深刻的社會變革,貧富分化現象嚴重,存在大量中下層人口,中下社會階層不能合理分享經濟增長的利益。而左翼的主張迎合了廣大貧困階層要求社會變革的愿望,為左翼發展提供了群眾基礎。
第五,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執政,拉美國家都沒有很好地解決增長與分配、參與和秩序、公平與效率的矛盾。這也是拉美政治格局出現“鐘擺效應”的重要原因。
當前拉美左翼政府的最新動向及其前景
自查韋斯1999年上臺執政以來,拉美出現了左翼政府“群體性崛起”的政治現象,迄今已延續了將近20年。目前來看,這個頗具特色的政治周期可能走向終結。首先,阿根廷的阿里斯蒂娜政府在2015年11月的大選中落敗,已被中右翼的馬克里政府取代,在內政外交等方面對左翼政策進行大幅度調整。2015年12月,馬克里就職后立即執行“震蕩療法”,實施匯率自由浮動、廢除外匯管制的政策,阿根廷本幣一度暴跌41%。有學者認為,拉美“向左轉”的動力和社會主義潮流的動力正在消失,該地區將會隨著阿根廷的政黨輪替啟動“向右轉”模式。
其次,除阿根廷左翼政黨已經下臺外,巴西、委內瑞拉、厄瓜多爾和玻利維亞的左翼執政黨也面臨嚴峻挑戰。
在巴西,民主運動黨脫離執政聯盟走向了執政黨勞工黨的對立面,主張彈劾羅塞夫總統。截至2016年5月,巴西眾議院已經以三分之二多數通過了對羅塞夫的彈劾案,參議院則以相當快的速度以過半數通過彈劾案,羅塞夫被暫時停職180天;如果彈劾案獲得參議院三分之二以上通過,羅塞夫將被彈劾下臺。
在2015年12月委內瑞拉舉行的國會選舉中,執政的左翼委內瑞拉社會主義統一黨在選舉中失去了多數席位。這是委內瑞拉左翼執政16年來遭到的最重大失敗,反對派則以近三分之二的優勢控制了議會。目前,委內瑞拉反對派達成共識,要在6個月內迫使馬杜羅總統下臺。以卡普里萊斯為首的反對派主張通過罷免公投的方式,目前該程序已經啟動。
厄瓜多爾也面臨油價下跌和經濟下行的壓力,但科雷亞總統依賴其執政以來經濟穩定增長和執政黨在國會的控制地位,政權仍然相對穩固。但迫于當前拉美左翼面臨的形勢,科雷亞在2015年11月宣布不再參加下屆總統選舉。在玻利維亞,2016年2月的修憲公投否決了莫拉萊斯總統尋求連選連任的可能性。如果上述國家左翼政府“退位”,南美政治版圖將再次大改組。
盡管如此,拉美左翼政黨下臺或面臨執政困難并不意味著左翼力量會一蹶不振,不排除其在一定條件下卷土重來。值得注意的是,當前拉美主要國家仍然處在左翼執政周期。智利左翼執政聯盟領導人巴切萊特本屆任期到2018年;玻利維亞左翼爭取社會主義運動領導人莫拉萊斯將執政到2020年;委內瑞拉查韋斯派的馬杜羅總統只要在2016年通過罷免公投,將執政到2019年;烏拉圭巴斯克斯領導的廣泛陣線也將執政到2019年;巴西勞工黨仍然在執政,直到2018年。下一階段,拉美政治格局可能呈現左、右翼交替當政的局面,甚至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右翼或中右翼政府數量出現的會更多,進而可能出現向右翼執政周期過渡的情況。從一般經驗來看,右翼政府可能在政治上更親近西方,但在經貿合作方面也更具開放色彩。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 拉美所研究員 楊建民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