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盡管世界上近兩百個國家中大國和強國也有很多,但真正能獨立并發揮影響力的國家卻只有中美俄三國及其相互關系。事實上,中美俄關系已成為當今國際格局重大影響因素,它們各自的國力變化、外交傾向及彼此互動直接和間接地影響著世界和地區熱點問題,甚至成為當今國際社會戰爭與和平的決定因素。本文將在闡述三國關系現狀基礎上探討其未來發展趨勢,及其這些關系變化的有關思考。
【關鍵詞】中美俄 三邊關系 地區熱點 未來趨勢
【中圖分類號】 D822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9.001
隨著美國政黨更迭,在過去一年多時間里,中美俄三個大國之間的關系似乎一直向著美俄關系緩和、中美博弈加劇的強烈預期發展。然而,當全世界都認為美俄關系必然緩和、中美關系必將惡化之際,特朗普上任兩個月后卻突然轉了風向,4月初一方面實現了“習特海湖莊園會”,另一方面粗暴轟炸敘利亞并給烏克蘭安全做背書,中美俄三國關系似乎再次回到了原點。中美俄三國博弈在深刻影響著世界發展趨勢,而國際熱點本身就是它們圍繞各自戰略利益明爭暗斗的具體表現。特朗普政府不斷清晰化的對外政策表明,美國戰略重點背后仍分別對應著中國和俄羅斯的東亞和中東地區,意味著與其前任沒有本質不同。
相生相克的中美俄三國關系
中美俄大三角關系從朝鮮戰爭之后就不斷變化移位,但其中的一個規律是誰的威脅大就會被另外兩家聯手應對,而最弱小的中國在其中起到了四兩撥千斤作用:中蘇結盟結果使美國處于弱勢,迫使極端反華的尼克松前來北京向毛澤東主席尋求和解;隨后中美聯手抗衡蘇聯霸權擴張,直至其在內外交困下最終解體。冷戰結束后,獨霸一時的美國一手軟硬兼施降服中國,一手又要制服俄羅斯。但心急的美國不僅兩招全部失敗,反而驅使中俄快速接近,抱團取暖。難怪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約翰·米爾斯海默警告,美國將俄羅斯推向中國,是最愚蠢的戰略行為。
不過,如果硬要將其定位為三邊或三角之類的關系,也是比較勉強的,確切地說應該是有三個雙邊關系及其彼此互動,而任何兩國關系變動往往都對另外一國或另外兩個雙邊關系造成深刻影響,從而產生所謂三邊或三角關系的互動效應。然而,即便中美俄是既不等邊也不對稱的三邊或三角關系,某種程度上卻神奇地形成足以奠定全球局勢的一種穩定平衡狀態。但三國關系本身都是融合了經濟利益、意識形態、地緣政治和軍事安全等錯綜復雜因素的矛盾統一體。
首先,從經濟利益上看,年貿易額接近6千億美元的經貿往來被稱為中美關系壓艙石;中國始終維持3萬億美元債券和外匯儲備形成了中美金融關系上的微妙/恐怖平衡;中國生產美國消費的共生關系模式并未因奧巴馬致力于恢復實體經濟的8年執政而改變,而特朗普短期內也難使美國經濟實現脫虛向實的執政目標。與冷戰時期互不來往的美蘇兩個平行市場不同,中美高度經貿依賴對兩國總體關系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深入發展的空間仍然很大。如果處于強勢的美國想像它反復揚言的那樣要對中國實施貿易制裁,終將造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嚴重后果,即使中國減少貿易順差,美國也只能尋找替代而非自產自銷,何況這種替代短期內難以找到。因此,盡管美國很想拖延中國經濟發展速度或對華發動貿易戰,但沒有殺敵而不自傷的萬全之策。
然而,似乎不可替代的經貿依存同樣沒有改變甚至影響雙邊關系的其他方面:中美政治競爭、地緣博弈和軍事對抗哪一樣都沒有松懈下來,正是這“一對三”的競爭與平衡維系著極其重要但有時不免有點搖搖欲墜的中美關系大局。比較而言,美俄年貿易額大概相當于中美的1/20,對貿易大國美國可謂忽略不計。所以,經貿關系并非美俄關系發展的促進因素,當然也沒有構成兩國關系發展的阻礙。同樣,中俄貿易額也不及雙方首腦多次努力推動的設定目標,但這并沒有影響中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發展到準盟友高度。
可見,經貿關系是中美俄大國關系的重要因素,但是正如歷史上經貿關系密切的英德那樣,貿易并不能保證兩國關系的穩定和友好,因為它只是眾多影響因素之一。作為國際和平堅實的基礎,還需要有比如政治和民族主義等因素的綜合作用。①
其次,從政治意識形態因素看,中美較量經歷了由冷戰期間的緊張到冷戰后的緩和到目前再次緊張的周期性演變過程,總體趨于更緊張勢頭。就中國自身政治意識形態色彩而言,未必朝向越來越濃的一端變化,意味著中美政治意識形態競爭并非完全取決于中方態度,甚至與意識形態本身關系也不大。同樣,美俄政治意識形態分歧也比中美小,盡管普京治下的俄羅斯政治制度變遷深為西方所詬病,但畢竟是接近它們的民主選舉制。如果具備更好條件的俄羅斯無法融入西方陣營,那么無論中國再努力恐怕也沒有機會。同樣,中俄制度上的差異遠大于冷戰時代中蘇之間差異,可中俄關系目前被認為是兩國歷史上最好的時期。②
看來,政治意識形態因素并非決定中美俄關系的關鍵所在,只有當它與其他因素一起時,才會發揮相應作用。其實,從戰后美國與獨裁者如中東酋長國的盟友關系看,政治意識形態因素本來就不是美國對外關系的決定性因素,但美國總借此生事。如果因此影響了美國與中俄的關系,也只能是借口而已。
再次,從地緣戰略方面看,中美相距萬里之遙,彼此既沒有直接領土主權糾紛,相互也不會侵吞對方領土,雙方本應相安無事。然而,根據英國學者麥金德歐亞大陸島說以及美國戰略家布熱津斯基在《大棋局》一書中的觀點,美國地緣戰略利益要求阻止任何大國在歐亞大陸東西兩端崛起,地處大陸島東端的中國不幸成為遏制對象,美國長期來的對華戰略也是按照這一思路制定并執行的。這意味著中美地緣關系并非由物理距離所決定,而是由美國全球霸權目標所主導,它擔心繼續增長的中國將像自己主宰西半球那樣主宰亞洲。③比較而言,美俄領土邊界僅有白令海峽一海之隔,兩國地緣政治競爭因全球加地區的雙重作用而更加激烈。反過來,擁有4千多公里邊界的中俄兩國,自冷戰后特別是2003年黑瞎子島劃界協定簽訂以來,總體維持了邊界和平與穩定,我國黑河市絲毫沒有身處邊境的感覺,④為兩岸人民休養生息、專注經濟發展創造了條件。安定的中俄邊境對面臨朝鮮半島、釣魚島、臺灣海峽、南海島礁、緬北沖突、中印邊界爭端等困擾和恐怖主義襲擊威脅的中國而言,實屬難得的安全緩沖地帶;對飽受北約沒完沒了東擴特別是烏克蘭和敘利亞危機之苦的俄羅斯而言,同樣是難得的安全依托。
最后,軍事安全可謂最激烈的競爭領域,無論中美還是美俄之間都如此。作為全球超級軍事大國,美國仍然比中國強大得多。中美軍備競爭雖未達到美蘇軍備競賽的惡性程度,但針對性較量已很激烈。長期遭受“巴統委員會”技術制裁而處于軍事弱勢地位的中國為生存和發展只得背水一戰。正是多年來美國不斷抵近的軍事襲擾以及其與盟友聯合演習對華構成的生死威脅,才使中國領導層決心加強國防建設。事實上,目前中國取得的一個接一個軍事技術突破完全拜美國所賜,甚至抵消了美國的某些優勢。當然,這也使美國長期鼓噪的“中國威脅論”找到了“證據”,將中美推入越陷越深的安全困境,即便其他方面的密切合作也難抵補安全短板。
同樣,當前美俄軍備競爭與中美相比有過之無不及,兩國間既有美蘇冷戰軍備競賽遺留的軍事實力平衡是否被打破的疑慮,更有對全球和地區事務主導權的角逐。為避免相互摧毀及備受軍費拖累,美蘇曾簽訂多個軍控協議,戰略恐怖平衡由此得以維持。蘇聯解體被認為是美國對蘇冷戰、特別是里根星球大戰計劃作為壓垮駱駝最后一根稻草的結果,足見軍事戰略平衡被打破的嚴重后果。自烏克蘭危機起,綜合國力下滑的俄羅斯飽受西方金融制裁,可謂雪上加霜,要不是冷戰核武庫仍發揮令人信服的可怕威懾力,莫斯科被再次宰割是早晚的事。面對威脅,手中只剩核武籌碼的俄羅斯已多次露出核獠牙,迫使美國絕不與其直接發生戰爭,即使代理人戰爭也要避免。⑤這是普京置之死地而后生戰略戰術的運用經典,不僅在格魯吉亞戰爭中打出威風,而且在敘利亞也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戰績。看來,只有具有叢林法則思維基因的北極熊才能對西方發揮“以毒攻毒”治療效果,也讓世界看清美國紙老虎本質。
從美國對俄攻勢可見,一方面是普京總統民調支持率居高不下,另一方面是西方媒體不斷唱衰普京政權,只能表明經濟制裁和軍事威懾不起作用情況下,美國不得不再次考慮以俄制俄、堡壘從內部攻破等壓垮蘇聯帝國的老套路。美國對華戰略何嘗不是如此?面臨周邊諸多熱點的牽制,中國仍然實現了最快經濟發展,但國內外詆毀政府政策的聲音接連不斷,無論周邊熱點還是輿論抹黑,都與美國對華戰略脫不了關系。
中美俄關系未來發展趨勢
中美俄三國關系未來發展趨勢如何,既取決于三國自身發展情況,又取決于三國互動的博弈結果,但更多將是中美較量。
三國各自的發展勢頭。首先看美國。近些年來,美國的實力雖已有了明顯下滑,但仍是當今世界唯一超級大國。在可期未來其實力(相對與絕對)仍會進一步降低,但畢竟體量極大,即使下降幅度很大,所余實力也是除中俄外其他國家難以比肩的,仍是世界上最具實力及影響力的國家之一。但鑒于其貪得無厭的霸權野心與其政治經濟實力局限之間的張力,美國一定程度上已陷入過度擴張困境。然而,即使美國經濟不景氣使其難以發揮建設性作用,但它發動戰爭實施破壞的能力仍居世界第一。
自保羅·肯尼迪《大國興衰》(1987年)一書出版以來,關于美國衰弱的爭論已發生多次。如果說美國過去衰退都是虛驚一場、總能轉危為機,那是因為從蘇聯解體到老布什伊拉克戰爭、從克林頓新經濟到東南亞金融危機,再從小布什伊拉克戰爭直至美國成為奧爾布萊特所謂“不可或缺”國家,見證“歷史終結”的美國可謂收割了豐厚霸權紅利。但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積重難返的次貸危機再加上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耗費,終于釀成2008年嚴重的金融和經濟危機,直至今天美國也未徹底走出危機困擾。盡管實力有所下降,但美國仍要“領導世界一百年”,⑥足見霸權紅利誘惑有多大,當然還有維持霸權的決心。特朗普當政以來,更強調軍事實力在實現美國全球利益時的主導作用,在大大壓縮多項政府開支的同時,大幅增加軍費開支,其炮艦政策真面目暴露無遺。
能否繼續往日那種輝煌的夢想,再次打破衰弱的周期怪圈,關鍵在于美國能否通過金融霸權吸血世界,而能否吸血的前提條件就是毋庸置疑的軍事實力。雖然美國軍力仍居世界之首,但面對中俄聯手應對信心已無,2016年多次難產的加息就是證明。2017年以來美聯儲雖強行加息兩次,在經濟特別是實體經濟恢復之前,美國如不能轉嫁危機成功剪他人羊毛,加息只能拖延新的危機爆發,就不能重復以往的衰弱—復活的循環游戲了。
其次看俄羅斯。盡管俄羅斯在2008年之前的高油價支撐下喘了口氣,但近幾年經濟發展緩慢乃至停滯,橫向縱向比較實力依舊羸弱,明顯弱于中美。更糟糕的是,俄羅斯發展的天花板近在咫尺,在可期未來基本是徘徊不前狀態。在近年國際油價下挫和西方金融制裁雙重打擊下,強悍的北極熊經濟上幾乎一蹶不振,正是中國及時而慷慨的預付油氣和戰機費用,才使其重拾應對敘利亞反恐戰爭的信心。然而,隨著蘇聯消亡本應失去存在理由的北約軍事集團不僅沒有消失,反而不斷東擴繼續壓縮俄羅斯在歐洲方向的戰略空間。因為置俄于死地本來就是美國戰略最終目的。總之,面對美國北約的步步緊逼,左支右絀的俄羅斯已疲態盡顯,能否維持既有實力地位已成疑問。
但即便如此,俄羅斯具有的實力及由此奠定的國際地位,仍大大超出除中美外的其他國家。作為蘇聯主體并且擁有龐大軍事實力和能源儲量的唯一一個能與美國抗衡的國家,俄對歐洲和亞洲都有重大影響力。不過,俄羅斯未來能否在三國關系中發揮重要作用,單靠軍事實力是不夠的,最終要靠綜合實力尤其是經濟實力。但俄羅斯失去了經濟轉型的歷史機遇,普京的煽情口號 “給我20年,還你一個強大的俄羅斯”恐怕只是夢想。
最后看中國。經過多年發展,目前僅次于美國的中國坐擁全球第二的競爭地位。在可期未來,如中國內部保持相對穩定,其實力(戰爭能力)仍會快速增長,上升勢頭無人可擋。縱觀國際形勢,幾乎沒有哪個國家可以忽視中國。法國《費加羅報》2017年4月11日發文稱“中國上升到了中美俄戰略三角的頂端”,⑦雖不無夸張,但足見中國地位相對美俄悄然發生的有利變遷。與美國不同,中國既不爭霸也不爭世界領導權,中國只要爭自身安全權。要想安全就必須消除安全隱患,而要消除安全隱患就必須創造安全的世界。總之,中美國際角色塑造難免發生沖撞,意味著雙方終將爭奪重新規劃世界秩序的制高點。
美國前總統奧巴馬說,美國絕不做世界第二,13億中國人都過上西方人生活將是人類的災難(不許中國人過幸福生活),更不能讓中國制定全球經濟規則,這種規則只能由美國來制定。⑧而習近平認為,中美競爭事關給國際秩序和國際體系定規則、定方向。⑨除了規則限制,遠在西半球的美國還要在地緣上圍堵中國,企圖控制歐亞世界島。作為天然的歐亞大陸國家,中國要控制的成本遠低于美國,盡管她并不會這樣做。總之,美國正從二戰貢獻者及戰后和平維護者,逐漸淪落為地區穩定的破壞者。因此,中俄是協手共進退的關系,中美是崛起與壓制的排斥關系。
三個雙邊關系的互動。作為世界上少有(如果不是僅有)的具有完全獨立自主外交決策權的世界大國,中美俄三國及其相互關系對世界局勢的發展走向有著獨特的影響力,沒有任何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能與其相提并論。
第一,中美關系已走過38年不平凡歲月,經貿關系上的高度依賴使雙方各得其所,直至今天仍具有很大互補性。但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國力面臨下滑、中國國力卻在不斷上升的對比結果使一些美國學者認為,中國在追求兩個長期目標:一是取代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的主導地位,二是把亞洲整合為一個唯中國經濟和外交利益馬首是瞻的排他性集團。⑩為此,奧巴馬政府撤出中東和中亞,集中60%以上的海空軍力量于亞太的重返亞太/再平衡戰略,對中國施加強大壓力,但持續對抗則拖累所有國家經濟發展。?現在,中美高度經貿綁定既是阻止美國恣意侵犯的一道屏障,也是束縛中國手腳的一根繩索。比如金融上中國需要盡快另立門戶,擺脫不負責任量化寬松美元的華爾街金融宰割,為人民幣國際化鋪路架橋。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和平發展和快速崛起的中期目標,盡管是在克服包括美日干擾阻撓等艱難險阻過程中實現的。當中國和平的愿望無法以和平手段實現、被迫走上武力崛起道路時,就是美日從自身經驗出發設法不斷“證明”中國不能和平崛起的結果,其真正原因在于他們不能容忍中國發展。自成為超級大國起,美國從來就沒有容忍過對手,正如在20世紀表現的那樣,它獨霸天下的重要一環就是統一世界意識形態和發展道路,從思想上確定美國霸主地位合法性。中國的崛起即是對美國普世價值觀的否定,這意味著美國將不惜一切手段極力阻止。事實上,在鷹派看來,美國很可能像在冷戰時期對待蘇聯那樣對待中國。何況與美國相比,中國不僅被充滿敵意的鄰居包圍,也沒有美國那樣多的軍事盟友作幫手,更不用提兩國總體國力特別是軍事實力差距了。
中國進一步的發展自然引發美國更加激烈的反彈,激烈的安全競爭終將導致戰爭爆發,難怪美國鷹派振振有詞地聲稱中國崛起不可能是和平的。?但中國也有理由不像美國那樣崛起稱霸,因為歷史和現實都表明,霸權道路走不通,最后必將禍及自身。看來,中國大可不必一廂情愿地表白和平崛起的主觀愿望,也必須擺脫美國領導的圍堵中國的世界體系。
第二,現已進入歷史最好時期的中俄關系,具有兩國與任何其他國家都無法比擬和無法替代的獨特性,兩國高層互訪頻繁,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運轉自如。從歐亞大陸視角看,莫斯科認為中俄兩國深入持久關系必須從維護歐亞大陸地緣政治和地緣戰略穩定考慮。從全球層面看,莫斯科把北京看做新的多極或中心之一。?特別是上海合作組織、“一帶一路”倡議與俄羅斯歐亞戰略對接、在敘利亞和韓國薩德反導問題上的共同立場和金磚組織等,有力地從政治和戰略上把兩國聯系起來。即便從雙邊關系層面看,中俄能源資源互補、大飛機項目等高科技合作空間依然巨大。何況面對不斷演變發展的敘利亞局勢和捉摸不定的朝鮮半島風云,中俄只能相互支持而不是彼此拆臺。鑒于遠在萬里之遙的東西熱點背后都有美國操控,中俄關系不僅承受得起美國花樣翻新的離間計,而且會加強歐亞大陸兩端的安全戰略合作。
盡管俄羅斯仍屬世界第二核大國,一些常規武器如白楊導彈威力也不可小覷,但隨著經濟規模的不斷縮水,俄羅斯在三邊關系中的地位不斷下降,從蘇聯時期的主角已淪為今天的配角。盡管中國從中俄軍事技術合作中獲益頗多,但中美近6000億美元年貿易額與中俄不足700億美元的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所以布熱津斯基認為中俄關系并非處于全球主導地位的關系,中美關系才是。?同樣,如果俄羅斯不樂意聽命于美國,它也不會希望受控于近在咫尺的龐然大物中國,國力強弱易勢使俄羅斯頗具戒心,限制了兩國遠東地區的經濟合作。這些表明,潛力巨大的中俄合作確實面臨需要盡快克服的困難。
第三,無論過去和現在俄美關系都是最富對抗性的關系。美國全球霸權地位決定了必將對俄羅斯趕盡殺絕,目前正上演著美俄大國生死存亡般的較量。美國霸權主要有歐洲的北約、中東軍事盟友和東亞軸輻體系三大支柱,與歐洲比鄰而立并在敘利亞有基地的俄羅斯直接威脅著其中的兩大支柱。面對美國北約進攻,處于恢復和養精蓄銳期的俄羅斯并不敢直接回擊,只能被迫在烏克蘭和敘利亞有限反擊。可以預見,美俄在中東直接爆發沖突的可能性不大,但隨著伊朗在中東做大且表現得愈來愈強勢,美伊矛盾將會進一步加劇。從特朗普首次出訪即選擇中東但旋即發生卡塔爾斷交風波?、作為美國中東地區利益代表的以色列戰機進駐卡塔爾等情況看,在普京果斷軍事打擊下,美國唆使沙特等國借助IS恐怖分子干預敘利亞局勢的陰謀已失敗。美以要想挽回局面,就得切斷作為敘利亞后援的伊朗的支持。
但鑒于敘利亞政局對美國俄羅斯中東戰略具有同樣重要性,雙方都承受不起失敗的嚴重后果。如果美國失敗,那么支撐其全球霸權的中東支柱必將倒塌并危及石油美元地位;如果俄羅斯投降,那它將失去海外的唯一一處軍事基地,最終可能斷掉大國復興的夢想。所以,一方面不排除美以聯合對伊朗發動戰爭可能性,另一方面是俄羅斯更堅決維護中東地盤,美俄后續的軍事動作已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作為在中東地區利益不斷擴大的中國,目前已派出一艘防空反導威力強大的戰艦游弋在波斯灣暗中保護伊朗領空,因為保護伊朗就是確保中國的石油能源供應。
中俄VS美國的動態平衡。為維護自身霸權地位,美國到現在還迷信于“陸心說”提出者英國人麥金德的地緣政治學,相信控制歐亞大陸是控制全世界的前提,要在其兩端同時遏制中國和俄羅斯,致使中美俄關系演變為中俄聯合與美國競爭。
為避免重蹈20世紀對立的盟國之間最終發生兩次世界大戰的覆轍以及中蘇結盟的歷史悲劇,當前已處于歷史最好時期并帶有同盟特征的中俄關系,始終沒有被賦予同盟的名分。沒有同盟名分約束,便于各自發展同西方及其他國家關系,向世界傳遞互利共贏和平發展理念,是負責任大國的表現。反過來,源自冷戰的美日美韓軍事聯盟及北約軍事組織,不僅未隨冷戰結束而消失,近年來還不斷強化,成為美國在歐亞大陸兩端分別或同時施壓中俄的工具。一些美國人仍堅持“冷戰思維”,從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對抗出發處理與中俄關系,?而奧巴馬政府以來咄咄逼人的進攻態勢,迫使中俄越走越近。
今天美國對中俄關系多少折射出美蘇冷戰對抗,似乎在極力激活并回歸冷戰格局。正處于經濟困境的西方國家情況暴露出意識形態和發展道路的局限性。當美國實力持續下降(理論上幾乎不可逆),而“英、法、德、意、加、日等”(各有算盤,美又無力壓服)的合力進一步下降時,那么“大北約”的實力勢必大幅下降;而“泛上合”由于中國制度優勢、實力依舊快速增加,俄羅斯實力基本保持不變,那么“靜止”的北約與發展壯大的上合博弈形勢逐漸明朗。即便未必演變成針鋒相對的軍事集團,上合壓縮北約的總體趨勢已成型,意味著將更多制約美國軍事聯盟的戰爭破壞活動。
鑒于中美關系面臨諸多挑戰和不確定性,作為當今世界“最好的一組大國關系”,中俄關系的長期穩定對于世界政治秩序的穩定至關重要。自認為西方文明組成部分的俄羅斯一度(未來也不排除)對美國充滿幻想,但即使雙方關系達到頂峰的葉利欽時期,最后也以失望而告終。俄羅斯加入G7后又被美國殘酷踢出局,后來卻被允許按照亞洲國家比例加入亞投行。截然不同的待遇昭示了它在美中之間完全不同的命運,推動著中俄關系朝向高水平發展。其實,達到歷史最高水平的中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不是權宜之計,而是雙方基于兩國根本利益做出的戰略抉擇,經受了各種國際風云變幻考驗,絕不會因任何外部因素發生動搖。?
中國當前的國際關系最不能承受的就是中俄交惡,那將使中國腹背受敵。制造中俄對立將迫使俄羅斯妥協并加入西方陣營,最終將使美國受益。有美國外交軍師之稱的基辛格對特朗普兩次面授機宜,特朗普智囊顧問年初則公開營造聯俄制華輿論,國際制裁重壓下的普京也樂意改善關系。特朗普任職半年多來礙于國內陰謀論及與俄羅斯在中東和東歐的地緣政治較勁,結果預期中的聯俄制華沒有實現,美俄關系緩和計劃也胎死腹中。這表明美俄分歧絕不是美國政黨輪替或兩個惺惺相惜的總統就能簡單解決的。可以預計,雖不排除美俄未來和解的可能性,但只要特朗普美國利益至上的霸權思維不除,就難有兩國關系的根本改善。
從歷史經驗看,由二流國家趕上一流并取而代之的事例比較少,因一流國家無法處理自身問題而衰落甚至瓦解失去霸主地位的案例則很多。從美國實體經濟恢復無望、焦慮地護持霸權地位看,它也不能成為例外。何況美國并非從來就是強大的,也不可能一直強大下去。中國并不會主動挑戰美國霸權,但忍氣吞聲并不能換來必然和平。面對美國不僅售臺武器而且軍艦準備停靠臺灣等戰爭訛詐,中國若有避戰心理就中了敵人“不戰而屈人之兵”之計。在零和思維依舊的世界,互利共贏的中國積極防御是安身立命之本,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美國絕對沒有和中俄核大國開戰的勇氣和計劃,更不會為了“盟友”去賣命。
三國關系對中國外交的思考
中美俄作為三個大國也不能獨立解決世界主要問題,即使三國一起合作所能解決的問題仍然有限,還需有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密切配合,才能解決世界面臨的諸多重大問題。如果三國形成良性互動與合作,無疑將對解決一些世界和地區性難題發揮主導作用,這正是目前和未來國際社會所急需的。因此,中美俄良性互動不僅是三國發展的趨勢及其本身的需要,更是全世界的期待。中國在做出最大努力的同時,也要準備出現最壞的結果。
長期以來,國內輿論對中美和中俄關系存在著一些分歧,一定程度上誤導了國民對美俄兩國的認識。對中國來講,中美和中俄關系都重要,盡管重要的側重點不一樣:中美關系是推動中國經濟發展技術升級的一條通道,而中俄關系則是面對美國打壓可借以維護國家安全利益的依托。就是說,俄羅斯是處于關系不對稱中的中國對美關系的補充,是中國應對美國壓力時的底氣所在。所以,中國的新型大國關系主要就是針對美國而非俄羅斯的。
中美、中俄不同關系性質意味著二者不可相互排斥、相提并論,既不能因為中美關系對中國經濟發展重要而無底線地向美國妥協讓步,并據此排斥與俄羅斯發展正常關系;也不能因為中俄具有更多意識形態共識和戰略安全利益而排斥與美國的正常經貿關系。國內不少輿論卻把美俄對立起來或二者取一,特別是主張對美友好的更多極力反俄,認為美國并沒有遏制中國:如果美國30多年把中國遏制成了世界經濟第二,就要歡迎這種“遏制”。反過來,主張發展對俄關系者未必反美,意味著美國對中國輿論的影響超過俄羅斯。
事實上,中國面臨的不少外部問題與挑戰,都與中美俄三邊關系有這樣那樣的聯系。一個矛盾的現象是,經濟規模已成世界第二、軍事實力不斷提升但倡導和平外交的中國,似乎面對的威脅和挑戰更嚴峻。其實這種矛盾現象隱含著某種內在邏輯。縱向比較中國實力已達1949年來的最高水平,而正是由于中國更強大才使美國更不放心,因為它只習慣于與一個弱小的、可置于從屬地位的中國交往;長期的韜光養晦也讓美國習慣于中國的忍讓。既然中國呈現出發展壯大的不可逆勢頭,充滿焦慮、不再淡定的美國自然要開啟打壓過程,于是各種威脅和挑戰接踵而至。美國對中國的傷害可謂無處不在,但中美建交以來,中國從來沒有故意傷害過美國。
隨著美國打壓逐步升級而來的,是周邊國家諸如日本欲意搭乘美國便車,侵吞中國領土釣魚島。同樣,面對規模龐大且實力上升的中國,像印度、越南、緬甸、菲律賓等不管是出于侵犯中國領土利益而擔心受罰,還是被詆毀中國的惡意輿論所裹挾/蒙蔽而立場糊涂不清,都紛紛加入到“添堵”中國的大合唱。受到威脅的中國自然要增強武力防御手段,但中國防御性武備的建設,反過來進一步驅使周邊國家甚至是美國更大的安全焦慮,典型的囚徒困境圍繞在中國周邊而產生。政治上貌似“孤立”的結果使不少國民抱怨外交上沒有朋友。其實這是誤解。常言道,國家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此一時彼一時,不同的國際環境有其具體時代要求。而支持世界正義事業、履行道義責任,是爭奪世界話語權的關鍵。
注釋
1Peter Navarro, "Mearsheimer on Strangling China & the Inevitability of War", Huffpost, the Blog, 2016, March 10. http://www.huffingtonpost.com/peter-navarro-and-greg-autry/mearsheimer-on-strangling_b_9417476.html.
2李輝(駐俄大使):《中俄關系現在是歷史上最好的時期》,人民網,2016年3月12日。
3John Mearsheimer, "Can China Rise Peacefully?" The National Interest, October 25, 2014.
4李慶四:《當前中俄特殊戰略關系探析》,《國際論壇》,2016年第5期。
5Stoyan Zaimov, "Ukrainian Ceasefire Falls Apart As Putin Calls on Ukraine to Surrender; Obama Says US Won't Fight a 'Proxy War ' With Russia", Christian Post Reporter, Feb. 18, 2015.
6奧巴馬在美國西點軍校畢業典禮上的講話,2014年5月29日。
7"En Chine, l'Amérique et la Russie haut de triangle", Journal du Figaro, 2017, 4, 11.
8"Remarks of President Barack Obama", Weekly Address, The White House, October 10, 2015.
9《習近平對國際局勢做出5點最新判斷》,《人民日報》(客戶端),2015年10月14日。
10Henry Kissinger, "The Future of US-Chinese Relations: Conflict is a choice not a necessity", 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2012.
11Ibid.
12John Mearsheimer, "Can China Rise Peacefully?" The National Interest, October 25, 2014.
13Mercy A. Kuo, "Geopolitics of US-China-Russia Relations: North Korea and the Middle East", The Diplomat, March 31, 2017.
14Chen Weihua, "China-Russian-US triangle discussed in Washington", China Daily, June 10, 2014.
15特朗普在推特上自夸說斷交是他的外交成果,足見美國試圖孤立伊朗的企圖。
16熊光楷:《深化中美俄三邊關系 維護亞太和平與穩定》,《俄羅斯研究》,2013年第2期。
172017年3月8日,王毅部長在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記者會上的答俄羅斯記者會問。
The Sino-US-Russian Relations in Dynamic Balance
Li Qingsi
Abstract: Among the nearly 200 countries in the world, there are many large countries and powerful countries, but only China, the US, and Russia as well as their mutual relations can independently exercise an influence. In fact, the Sino-US-Russian relations have become the major influencing factors in today's international situation. Their respective changes in national power, diplomatic tendencies and interaction directly and indirectly affect world and regional hot issues and even become the determinants of war and peace in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today.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future development trend of the relations among the three countries, and the relevant thinking about these changes.
Keywords: Sino-US–Russia, triangular relations, regional hot issues, future trend
李慶四,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博導。研究方向為美國政治、對外政策、中美關系。主要著作有《美國國會與美國外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