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0年3月19日,清華大學國家治理研究院院長、法學院教授王振民主講清華大學“唯真講壇”第七講,在全國和全球各地的清華師生通過雨課堂、荷塘雨課堂、騰訊會議、網絡直播等形式參加。本文在王振民教授的主旨報告及其回答學生提問的內容基礎上整理形成,又經其本人作了修改補充。作者以大歷史視角審視當下疫情和應對策略,從國家治理、發展模式、生活習慣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多角度提出了自己獨特的觀察與思考。
【關鍵詞】瘟疫 國家治理 全球治理 健康中國 人類命運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D0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07.008
大家下午好!我現在的位置是清華大學第四教學樓303號教室,上課的鈴聲已經響起。今天的講座有很多學生、老師參加,但是教室卻沒有一位聽眾,只有我和桌椅板凳,特殊時期,特殊體驗!“唯真講壇”是清華大學為紀念100年前清華學生成立的“唯真學會”而舉辦的全校性論壇,我很榮幸擔任本期主講人。大學就是要“唯真”,追求真理、真知和真相。兩個月來,大家都回歸“洞穴生活”,有大量時間讀書思考,借此機會我也閱讀了不少關于瘟疫和疫情的文章,思考了很多關于人生、國家和人類的問題。今天這一講,給大家分享我對歷史上的瘟疫以及對眼下這場疫情的觀察思考。讀史使人明智,知古可以鑒今。我將從歷史談起,了解過去瘟疫的真相,從大歷史視角來審視現實,進一步探討我們應該怎么辦。
人類歷史上的瘟疫
瘟疫是人類約萬年前離開洞穴、開始定居生活后產生的疾病。它伴隨著原始農業耕作的產生,對動物的馴化利用,集中居住、村莊城市建設而產生,可以說是人類文明進步的結果和代價。隨便找一本關于人類瘟疫史的著作翻開來看,就可以發現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離開過瘟疫的侵襲,人類的歷史就是常年與瘟疫作斗爭的歷史,無災無難的時間幾乎沒有,或者彈指一揮間。我們簡要梳理一下人類經歷過的重大瘟疫。
天花從公元前1157年在古埃及出現,到1977年報告最后一個病例,肆虐人類社會3000余年,導致數億人死亡。隨著新大陸的發現,天花從歐洲大陸傳到北美,數百萬印第安人因此死亡,到1900年僅剩約25萬人。天花還曾被多個國家用作生物武器殘殺人類自己。
人類歷史上經常發生鼠疫,其中最嚴重、破壞最大的當屬14世紀中葉席卷歐亞大陸、延續400多年的“黑死病”,這次疫病造成歐洲1/3人口死亡,全世界傷亡近億人,包括中國明末約千萬人死亡。
霍亂延續了200多年,共有七次大流行。其中1899年開始的第六次大流行最為嚴重,歷時逾20年,僅印度就死亡數百萬人。1961年開始的第七次大流行,波及140多個國家和地區,傷亡慘重。
人們常說的1918~1920年“西班牙流感”其實起源于美國,當時正處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只有中立國西班牙大量報道疫情,導致人們誤以為疫情來源于西班牙。這次流感造成全球1/3的人口(10億人)被感染,超過5千萬人死亡,并促使第一次世界大戰提前結束。
瘧疾已經存在4000多年,中國科學家屠呦呦教授發現特效藥青蒿素,挽救了千百萬人的生命。肺結核也存在了數千年,至今每年全球約800萬人感染、200萬人死亡。傷寒、小兒麻痹癥也都自古有之。艾滋病15世紀起源于歐洲,從1981年至今死亡2500萬人,現在全球仍然有3000多萬攜帶者。梅毒15世紀起源于歐洲,經歷很多代人才遏制住。H1N1流感2009年在美國爆發,蔓延100多國家,感染6千萬人,致死數萬人。MERS病毒2012年發現于中東。埃博拉病毒1976年出現在非洲,近年再次爆發。
“非典”是21世紀人類經歷的首次全球瘟疫,2003年春夏之交由廣東蔓延到全國,然后到東南亞、澳洲、歐洲和北美,歷時半年。這次疫情我們記憶猶新。與歷史上其他瘟疫相比,“非典”短平快,來去匆匆,死亡人數也較少,實屬萬幸。
在與瘟疫作斗爭的歷史上,中國人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產生了很多著作,比如明朝吳又可寫的《溫疫論》等,東漢張仲景的《傷寒論》中也有不少內容是關于瘟疫的。
對瘟疫發生演變歷史的幾點觀察
總結瘟疫發生演變以及人類與之斗爭的歷史,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第一,只要人類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不改變,還要繼續馴化更多的動物為自己食用、利用,瘟疫就不會停止。而且真相是,往往并非人類戰勝了瘟疫,而是瘟疫放過了人類。人類科技進步永遠趕不上細菌病毒的突變和新病毒的出現。自然界、動物世界還存在多少細菌、病毒,它們傳染給人類的可能性有多大,對此我們所知甚少。即使未來科技取得更大發展,恐怕我們也不可能知曉一切。
第二,人類社會的常態到底是什么?如果我們從人類歷史長河來看,有瘟疫是常態,沒有瘟疫是例外!發生瘟疫只是時間、地點、規模、程度問題,而不是來不來的問題。只是我們這代人“碰巧”生活在長期無災無難的時候,歲月靜好,實屬萬幸。對于一代人來說,遇到一、兩次瘟疫很突然,就說是“黑天鵝”,其實從歷史長河看,可能連“灰犀牛”都算不上,這才是常態,是家常便飯。只是人類自己經常選擇性記憶,只記住好的,盡量忘記災難,忘記不好的事情。這是人類自己的問題,不是歷史和社會的問題。因此,當遇上這樣的“意外”,像2003年的“非典”和現在的新冠肺炎,我們要坦然面對,不要驚慌失措,不要害怕恐懼,因為人類已經經歷了很多次這樣的“意外”,一切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恐懼帶來的次生災害可能不比瘟疫帶來的災難小。
第三,瘟疫是人類面對的重大挑戰之一,構成人類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可以改寫歷史,改變歷史進程。歷史上一些強大王朝的解體、重大歷史事件的產生都與瘟疫有關系。所以,不要害怕瘟疫,但也絕對不可輕視,不能小視瘟疫給人類社會帶來的重大沖擊和影響。對于大歷史、對于全人類而言,死亡數萬就是一個數字,但對于一個個體、對于一個家庭而言,死亡一個都是不可承受之重。瘟疫沖擊的不僅僅是一個個個體的生命安全,還會沖擊經濟,沖擊政治,包括地緣政治和國際政治秩序,改變世界政經格局,其影響絕對不可小覷。
第四,從歷史上看,瘟疫有大有小,持續時間有長有短。有些一旦產生,從動物傳給人,與人沾染,從此不離不棄,永不分離,伴隨人類至今;有些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徐志摩說的“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瘟疫為什么來,怎么走的,會不會再來,困惑人類數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