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醫者講述】
國醫大師許潤三,中日友好醫院主任醫師,從醫70余載,潛心醫道,精于脈案,精通內外婦兒諸科,尤擅于婦科疾病診療,最先提出不孕癥應采用辨證與辨病有機結合的治療方案,形成一整套行之有效的中醫診療規范,填補了中醫在治療輸卵管阻塞方面論述及治療的空白;治愈不孕癥患者數以千計,遍及國內外;先后培養200余名中醫婦科領域的臨床專家、科研骨干及教學英才;曾主編或參編《中醫婦產科學》《中醫證候鑒別診斷學》等學術專著二十余部。
治療不孕癥,面對的不只是不孕的婦女,還有渴望新生命的整個家庭。許老將岐黃春暖送達千家萬戶,仁心仁德贏得了患者敬重,走廊中、診室里,一聲聲“許爺爺”不絕于耳。
——訪談人劉寶琴
我和中醫注定是一輩子的緣分!
20世紀30年代,在江蘇鹽城阜寧縣,兵荒馬亂,那時候我10多歲。為了躲避日本兵的掃蕩,我逃進了圍溝,原本體弱的我患上膿皰疹,昏迷兩天兩夜。家人抱著一線希望,請來了江蘇名醫崔省三為我醫治。一服中藥灌下,父母說我不久之后醒了,并且通過中藥調理,再沒犯過病。這一次救命的經歷,讓我與中醫結下了不解之緣。在家人勸說下,我立下了從醫志,拜崔省三為師。
學徒生活非常辛苦,除了照顧師傅一家的飲食起居外,只能白天利用跟師學習記錄脈案,晚上揣摩脈案,平時抽空研讀了不少老師家的中醫藏書。目睹了老師治療疾病的過程,深感中醫療效的神奇。學徒4年后,我離開老師獨立診病。行醫之初,每日拿著老師的脈案診病,看證拿脈后索案下藥,夜晚則悉心思索白天的脈案是否合理,翻閱醫學文獻以印證自己的看法,在這樣的臨證中逐漸有了自己對疾病的一套比較完整的認識。其中,有兩例已被其他醫者認定無望的病例被成功救治,這更加堅定了我熱愛中醫、獻身中醫事業的決心。
后來,我來到北京中醫學院任教。當時學院的師資力量不足,臨床、教學任務繁重,我分別講過基礎、診斷、內科等多門課程,現場教學更是內、外、婦、兒各科都要兼顧。1984年,我調入中日友好醫院,擔任中醫婦科主任。中醫治療輸卵管不通,并非易事。當時中醫沒有輸卵管阻塞的病名,也沒有對應輸卵管不通治療的具體療法,這讓人傷透腦筋。如何用中醫思維去治療現代醫學概念下的疾病?
我在日常診治中發現,眾多婦女因不孕癥深陷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于是將研究方向聚焦在西醫沒有較好的治療方法、中醫治療優勢較為明顯的輸卵管不通導致的不孕不育上。但歷代中醫文獻中,從沒有與輸卵管阻塞相關的病名。
根據現代醫學對其病理表現及臨床體征的診斷,我認為此病癥與中醫的“氣滯血瘀”極為相似,運用中醫傳統辨證和輸卵管局部辨病相結合的治療思路,在張仲景的經典名方“四逆散”的基礎上加入通絡之藥,輔以理氣活血、通暢氣機、化瘀通絡等手法來治療輸卵管阻塞,治愈率可達80%。
1999年,我在美國學術交流期間,遇到一位36歲的婦女,患不孕癥多年,花費將近9萬美元做過8次試管嬰兒,都未能如愿。當時她托人想找我面診,本著“看好一例不孕癥,就等于保全一個小家庭”的想法,我在緊鑼密鼓的行程中專門抽出時間為這位患者進行診治。令人欣喜的是,服用湯藥36劑后,她成功懷孕了。
經常有偏遠地區的患者來現場加號,無論門診忙到幾點,我都來者不拒。一些患者經濟拮據,為了讓他們實現當天往返,節約住宿費,一屁股從早坐到晚是我的常態。我一直認為醫乃仁術,不能做冷冰冰的醫生,我們的診療要有溫度和人情味,多體諒患者不易,多替她們考慮。
社會上總有些拿中醫和西醫對比的觀點,我重視中醫,但不排斥西醫,兩者各有所長,可以取長補短。西醫診斷注重局部病變,而中醫診斷注重全身影響;西醫治療偏重共性,較少考慮個體差異,相同的病用同一類藥,治療規范化、程序化。而中醫治療偏重個性,量身定制。
我們在臨床實踐中可以不斷發掘、研究二者之間的內在聯系,尋找結合點,以進一步印證中醫理論的正確性,并為指導臨床治療開辟更廣泛的途徑,提高治愈率。這些年,通過對中西醫婦科生理理論的系統研究和對比,我們從女性解剖、功能等方面進行了較詳細的論述,為中西醫結合研究婦科疾病提供了一些依據。
對于醫療中遇到的各種難題,讀經典、多臨床,仍是破題的不二法門。經典閱讀后需要去臨床實踐,臨床不足再回頭讀書,之后再回到臨床驗證,這種循序漸進、學用反復的方法才是最切實有效的。
我注重培養學生“師古不泥古”的精神,要求學生們要“勤學善悟”,既要關注中西醫的現代研究,又要精勤于自身的臨床實踐,融會貫通,逐漸形成自己的獨特診療體系。如今,熱愛中醫、獻身中醫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我非常開心,還有什么比后繼有人更令人欣慰呢!
(本報記者 金振婭整理)